第3章

 

就在隔壁搭起一間茅草屋。

吃住和睡覺，都在裡面。

 

父子倆執意要留。

 

留下來，也就意味著，他從高門大戶，回到了泥濘之中。

 

昔日的富貴生活蕩然無存。

 

眼前隻剩粗茶淡飯，四處漏風的茅屋。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

 

他們的茅草屋被衝垮了。

 

Advertisement

天上雷聲轟鳴，陸霖被嚇得哇哇大哭，半夜又因淋雨發起高熱。

 

渾身湿透的陸明川抱著陸霖，蹲坐在我門口。

 

「鶴景，救救他，他也是你的骨肉啊。」

 

我終究是於心不忍。

 

折騰一夜後，他終於退了燒。

 

身心俱疲的我準備回屋。

 

陸明川伸手攔住我。

 

相伴十多年的溫度怎會忘記。

 

可如今，我的心已經毫無波瀾。

 

我避開他的手。

 

抬眼望去，他早已淚流滿面。

 

20.

 

屋外隻有一盞昏暗的油燈。

 

那盞燈，照在他臉上，他鬢角的白發更顯蒼涼。

 

「鶴景，你我之間當真無可挽回？」

 

我默默看著他。

 

「回不去了。」

 

他的白發。

 

我在那個世界S的那天，他一夜愁白了頭。

 

後來那些年裡，他一心尋找系統。

 

不再在意自己的儀容。

 

他曾經也是個愛惜面子的少年郎。

 

我尋來一盒染發的草藥。

 

「這是用天然草藥制成，不會傷身，染染吧。」

 

他望著遠方。

 

沉默良久，輕聲道：「但願時光不復還，唯有情深共白發。」

 

那是我從前最愛的詩句。

 

我總愛在他面前念誦。

 

「那詩的上兩句又是什麼？」我問。

 

他神色尷尬，啞口無言。

 

你看。

 

還說愛我。

 

卻連我最愛的詩的上兩句都記不得。

 

21.

 

陸霖從小錦衣玉食。

 

他根本就過不慣山裡的清苦日子。

 

不到半月，就嚷著要回去。

 

陸明川輕嘆一聲：「已經回不去了。」

 

他似懵懂不解：「怎麼就回不去了，我們再尋系統，帶著娘親一起回去，我們回去住那座大宅院，每日有丫鬟婆子伺候著。」

 

陸霖日日啼哭不止。

 

陸明川終於忍無可忍，一掌打在他臉上。

 

「閉嘴。」

 

從那以後，陸明川話少了許多。

 

他不言不語，隻是默默做事。

 

每日步行幾裡地到鎮上，他沒有銀錢，就做苦力，攢下些許錢財，為我買來一束鮮花。

 

我將花摘下拌進豬食裡，小豬們吃得歡喜。

 

有時候他在鎮上頂著烈日搬了一日磚，為我買來一斤豬肉。

 

「鶴景，這是你最愛的糖醋肉，你從前說，最喜歡我做的糖醋肉了，比京城最好的酒樓做的還要美味。」

 

我連忙招呼：「孩子們，快來，今日有好吃的了。」

 

這樣多來幾次。

 

陸明川不悅了，他說：「你非得這般嗎？」

 

我說：「我不一直都是這般嗎？」

 

陸明川怒氣衝衝地離去。

 

轉眼間。

 

院外傳來陣陣驚叫。

 

是阿朗的聲音。

 

我聞聲奔出。

 

阿朗掩面而泣，神色驚惶。

 

我隨他目光看去。

 

霎時間，心頭一震。

 

22.

 

眼前竹籃中，幾隻小狗橫陳其中。

 

它們腹部皆被剖開，慘狀駭人。

 

那是院中守護我們的團團和它的幼崽。

 

團團是我收養的土狗。

 

七日前方才產下幼崽。

 

我心中頓生不詳。

 

回首看向暗處的陸霖。

 

他故作驚慌，裝模作樣地叫道：「天哪，小狗怎麼S了，莫非是山中野獸所為？」

 

他演技拙劣。

 

一舉一動，皆顯露兇手身份。

 

我疾步上前，從他袖中搜出匕首。

 

「說，為何要這般做？」

 

陸霖被我突然發問嚇得一顫。

 

我聲音稍揚，他立刻淚如雨下。

 

「嗚嗚嗚嗚，娘親隻能有一個孩子，不可以有那麼多孩子。」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黑色小奶狗：「我獨愛這隻黑狗，所以狗娘親，隻許留它一個，旁的都該S。」

 

殊不知他口中鍾愛的黑狗。

 

早已被他活活悶S。

 

阿朗怒不可遏。

 

他衝上前去，將陸霖推倒在地：「你可知團團是向阿媽最愛的狗兒，是她親手養大的。」

 

陸霖身形高大，舉刀欲刺。

 

我眼明手快，擊落他手中兇器。

 

力道或許過重，他臂上頓時現出五道指痕。

 

而陸明川，隻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最後開口道：「霖兒變成如今這般，都是因為你的離去，但他還是個孩子，隻要有娘親在身邊好好陪伴和教導，他會變好的。

 

「鶴景，我們重新開始可好？

 

「我們一起將霖兒教導好，像從前一樣，可好？」

 

23.

 

第二日。

 

我將他們行李盡數扔出。

 

「滾，我不想再見到你們。我當初沒去衙門告發你們是因為我腦子進水了，昨日團團S了，我腦子裡的水也流幹淨了，是我害S了它，都給我滾。」

 

陸霖又哭了。

 

他從小就愛哭，氣性大，以為哭能解決所有事。

 

吃不到糖果了哭、玩不了玩具了哭，想出府玩耍了哭，我沒給他買心愛的物件了哭，在私塾欺負別人，他倒打一耙先開始哭，以為這樣就能獲取所有的原諒。

 

我被哭得頭大，也知道這個孩子是不好教導的。

 

所以平日裡對他嚴厲了些。

 

導致葉婉柔給了他幾顆糖果，他就嚷著要換個娘親。

 

陸明川伸手阻我關門。

 

「鶴景，我心悅你，難道真的不能重新開始了嗎？」

 

我目光冰冷。

 

「莫要逼我去衙門告發，那些小狗不可能是陸霖一人所為，整整十五隻狗，十五隻小狗，我沒想到你已經瘋狂至此。

 

「你根本不愛陸霖，你隻把他當成捆住我的棋子。

 

「你無需用這般方式逼我和你重新開始，陸霖以後如何與我再無幹系。

 

「我已經，與你，再無幹系了，與他，也是一樣。

 

「聽明白了嗎？」

 

24.

 

陸明川生性自私。

 

他知道如何回去。

 

系統漏洞修復後，定將他送回。

 

他歸去之時，卻在我們未曾相遇之前。

 

他應當已經從葉姑娘嘴裡套出話來了。

 

他確實是一本話本裡的男主，不過那話本是廢材公子成長記，他便是那不成器的主角。

 

因為遇上了我。在我和天機的幫助下，他方得顯赫功名。

 

自從我香消玉殒後，他的世界崩塌，昔日榮華富貴盡數散去。

 

親朋故舊皆成仇敵。

 

他僅有的家財也不能支撐他多久。

 

於是。

 

他孤注一擲，尋得天機秘術。

 

想將我帶回去。

 

一切從頭開始。

 

離開之前。

 

他說：「我這一生，說過的謊話無數，但唯獨愛你這件事，我沒有說謊。

 

「我愛你，以為你不會離開，我隻是，隻是唯一一次沒經受住誘惑，難道就該魂飛魄散嗎？」

 

「得了吧，遲來的深情比狗賤，你隻愛你自己。」

 

25.

 

日子又回歸往常。

 

團團和它的幼崽們被我安葬了。

 

葬在後山，那處景致宜人。

 

往日團團最喜歡此處。

 

臥於地上，舒展四肢讓我撫摸肚皮。

 

它總會仰頭輕舔我指尖。

 

眼睑微垂，凝望著我，仿佛我便是它的天地。

 

我仍在這山村安居。

 

系統念在我早早將漏洞告訴他。

 

他說可以找BOSS給我換一份神秘大禮。

 

我想都沒想。

 

「那就讓團團和它的幼崽們，都活過來。」

 

天機愣了一下：「其實還有五千兩黃金。」

 

我莞爾一笑：「這些我都要。」

 

須臾之間。

 

一隻黃毛小犬歡快奔來。

 

它遠遠望見我，尾巴便搖個不停。

 

身後還跟著幾隻蹣跚學步的小崽子。

 

26.

 

陸明川回到了我們未曾相遇之時。

 

當然，這個時候，也沒了陸霖的蹤跡。

 

我遇見他那日，正值他十歲生辰。

 

他與話本裡的廢材公子無異。

 

嗜酒的爹、好賭的娘、惡毒的祖母、破碎的他。

 

那日，他獨自坐在院中深井邊。

 

隻因想買一個巴掌大的糕點過生辰。

 

就被醉酒的父親拳打腳踢趕了出來。

 

他俯視井中，深邃的水面映著皎潔月色。

 

這景象莫名熟悉。

 

石子自井沿滑落。

 

濺起點點水花。

 

記憶突然湧現。

 

前世，正是在此處與我初遇。

 

彼時他絕望跳井，幸得我相救。

 

對。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縱無我在，他身為話本主角，自會有他人來救。

 

環顧四周，漆黑一片。

 

除了醉父的咒罵，再無聲息。

 

遲疑片刻，縱身躍入井中。

 

溺斃滋味難言。

 

刺骨寒水從四處湧入軀體。

 

呼吸很快停滯。

 

耳膜脹痛難忍。

 

他奮力向上伸手。

 

期盼有人拉他，如當年初遇時我救他出井。

 

可惜事與願違。

 

直至最後一絲空氣被擠出肺腑。

 

他就此命絕。

 

卻又重獲新生。

 

重復著同樣的輪回。

 

嗜酒的爹、好賭的娘、惡毒的祖母、破碎的他。

 

那日，他獨自坐在院中深井邊。

 

隻因想買一個巴掌大的糕點過生辰。

 

就被醉酒的父親拳打腳踢趕了出來。

 

他俯視井中，深邃的水面映著皎潔月色。

 

這景象莫名熟悉。

 

……

 

我讓系統給他留了一點點記憶。

 

救贖話本裡的廢材公子隻想著靠被人救贖。

 

他不想自己努力了。

 

因為這一點小小的貪念，他就會一直S去再活來再S去。

 

周而復始。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懲罰比徒勞無功的付出更加可怕。

 

曾經的我，亦是如此。

 

那麼也讓他，親自感受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