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濯開門見山地問:“縣主方才何故與我共舟?”
元賜嫻示意拾翠退遠一些,莫叫旁人靠近,完了答:“殿下,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您大費周章與家兄串通,輾轉來見我,應是有話與我說。而我欲與您共舟,自然是想聽聽您的話。”
元鈺那個蹩腳的演技可謂漏洞百出,元賜嫻早便猜到了究竟。想來是鄭濯與兄長商量好了見她一面,然後蹭了個鄭沛的方便。
她語出直接,鄭濯眼底微露訝異,道:“縣主直爽,我也不兜圈子。我此番前來,是想求娶縣主。”
元賜嫻覺得,這一句求娶,就像在說“要不今兒個午膳吃餛飩”一樣。
他面色無波無瀾,她便也聽得平靜,微微仰首注視他道:“殿下想娶我,何不與家兄、家父商議,或請聖人賜婚?拿這事問我,且不說是否有悖禮數,恐怕也是毫無意義。我若應了,您一樣還得回頭請長輩做主,我若不應,您便拋卻這念頭了?”
鄭濯答:“縣主與旁家娘子不同。我若不先過問縣主心意,盲目請旨,因此惹惱了滇南王,恐將難以收場。我亦知此番失禮,故而借了九弟的名頭前來。當然,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縣主應我,該走的禮數,必然補齊了一樣不少。”
這話聽來勉強算得上誠懇。有南詔太子那樁事在前,估摸著鄭濯也清楚滇南王多疼愛女兒,想來詢問他老人家多半一場空,怎樣抉擇,還得聽元賜嫻的,不如直接點。
元賜嫻點點頭:“那麼殿下為何想娶我?”
鄭濯微微一滯。
她笑了笑:“殿下不問我便罷,既說意欲聽我心意,至少也該給我個應了您的理由不是?若真叫我抉擇,想娶我的人不少,何必非得是您?”
鄭濯起先並無窘迫之色,聽到後來卻目光微動,似乎被問住了。
她繼續笑:“倘使此刻站在這裡的是九殿下,興許還能理直氣壯說一句,他想娶我是因我長得好看。您呢?”見他仍不開口,她牽了下嘴角,“殿下誠意,我已看得分明,告辭。”
她轉身就走,鄭濯下意識腳步一移:“等等。”
元賜嫻回頭,見他猶豫了一下說:“今日是我唐突,然此時此地不宜言事,如縣主不厭棄,三日後,我將派人登門與令兄詳議。”
她靜靜望他半晌,道:“如此,三日後,我再決定是否考慮殿下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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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導演,劇組是不是發錯劇本了?這場落水戲真是給男主的?
顧導(霸道總裁臉):你現在是在質疑我的專業性嗎?
第7章 良配
元賜嫻一路思量著回了府。
方才在芙蓉園,她千方百計與鄭濯獨處,是想探探他究竟意欲何為。這下,她大概有些頭緒了。
如她未猜錯,兄長必然與他建立了政治上的合作關系。然兄長清楚,父親一心忠君,別無他想,尤不喜玩弄權術,故而此事很可能無法得到滇南的支持。
但倘使她這做妹妹的嫁給了鄭濯,一切就不一樣了。
對鄭濯而言亦是如此——籠絡身無職事的兄長本無用處,其根本在於借此拉攏手握重兵的父親。
而正當兄長無計可得父親支持之際,她恰好進京,給了這樁事一個突破口。
說白了,鄭濯此番就是來擄她芳心的。隻是他未曾料想,竟被她這初出茅廬的小丫頭當面質疑真心,故而方才一時語塞了。
想通了這些環節,元賜嫻的心裡卻是愈發困惑:既然鄭濯與兄長是如此關系,為何元家最終死在了他的手裡?究竟是前者卸磨殺驢,還是後者臨陣變節?元家舉兵造反一說,又是從何而來?
當夜,她滿腹疑問入了眠,不料竟再次回到了那個夢境。
夢中小雨淅瀝,混雜了些許寒意,一點點滲進青石板裡。像是冬天。
四面人聲寂寂,能聽見雨珠落在傘面,激起的微弱噼啪響動。大約是有人撐了傘站在橋上。
一個沙啞的男聲響起:“還是找不見嗎?”
有人回:“主子,小人們已撈了整整一夜,您也在這兒枯等多時,這樣下去實在不是法子。”
“繼續找……”這人的聲音有了幾分顫抖。
“您不宜在此逗留太久,不如先回,一有消息,小人們立刻向您回報。”
他沉默半晌,“嗯”了一聲,拖了步子緩緩離去。
留在橋上的人嘆了口氣,低聲道:“主子既是主動請纓捉拿了元氏父子,如今又何苦執著於縣主生死?便縣主還活著,也不可能釋然這殺兄弑父之仇啊。”
有人回:“元家上下已無人,畢竟也是主子曾經的未婚妻,總得收殓……”說罷亦是長嘆一聲。
夢到這裡,元賜嫻驀然驚起,一身淋漓大汗。她看了眼窗外,日上三竿,草木蔥茏,正是一片仲夏麗景,哪有什麼寒冬冷夜。
但夢中人的聲音太熟悉,那所謂“主子”,分明便是昨日與她在芙蓉園分別的鄭濯。
那些人說什麼來著?她曾經是他的未婚妻。曾經?
她抓著頭發冷靜了一下。難道說,鄭濯與元家反目成仇,是因這樁婚約的破裂?可她起先究竟為何成了他的未婚妻,後來又為何解除這樁婚約呢?
她喚來拾翠,問:“阿兄可在府上?”
“小娘子,郎君在呢,一早來過一趟,聽說您未起,便叫婢子們莫吵醒你。”
“替我穿戴。”
……
元鈺此刻正在書房來回踱步。
一旁的姜璧柔見狀嗔他:“你莫瞎走了,瞧得我犯暈。”
他這才停下來,面露歉意:“我這一急就忍不住。”又問,“照你意思,賜嫻真是中意六皇子?”
姜璧柔昨日得元鈺囑託前往芙蓉園作陪,格外注意細枝末節,聞言答:“泛舟的前後經過都已與你講了,我在竹樓上瞧得一清二楚,若非郎情妾意,何來這般種種?”
元鈺急得抓了腦袋:“那,那我是不是不該攔著賜嫻?”
鄭濯派來的先生與他提議這樁姻親時,他本該想也不想就回絕。不論他是否答應助他奪嫡,都不會將妹妹的終身大事當作籌碼。
他之所以替元賜嫻應下邀約,是因見她前次對鄭濯表露了不一般的態度,怕她真是中意此人,便不好一棍子打死,預備探探情形再說。
姜璧柔覷他一眼:“難不成你這做阿兄的還想棒打鴛鴦?照我昨日所見,六皇子品貌俱佳,堪為良配。且我聽說,他府上幾名姬妾都是聖人硬塞去的,想來也絕不是貪色之徒,否則哪至於這個年紀了,還未納正室,未添子嗣?”
元鈺搖搖頭:“我沒說六皇子不好,隻是皇室裡邊情形復雜,你不明白。”
他未將朝堂政事講給姜璧柔聽,婦人家約莫隻當單純相看妹婿,不像他這樣瞻前顧後。
姜璧柔悶聲道:“但賜嫻的性子你也曉得,她瞧上了什麼,哪是你攔得住的……”
她剛說到這裡,就聽門外傳來一聲:“小娘子……”是僕役的聲音。
元鈺當下迎出去:“賜嫻。”
元賜嫻叫了句“阿兄”,往裡瞥了眼,朝姜璧柔笑了笑:“阿嫂也在呢。”
元鈺一瞧她這古怪笑意,便曉得方才的話多半已給她聽了去,想了想回頭道:“璧柔,你先回房去。”
姜璧柔點點頭,垂眼退了出去。
等屋裡隻剩了倆兄妹,元鈺問:“方才躲哪了?”
元賜嫻指指後窗:“那兒。”
他失笑:“好了,你阿嫂也走了,有什麼話就說。”
她不請自坐了,先道:“阿兄莫誤會,我是猜你不願阿嫂摻和朝堂上彎彎繞繞的事,怕她多添憂思傷身,這才支走她的。”
“你與阿兄生分什麼。我都曉得。”說著過來揉了下她腦袋,“怎得,你這丫頭竟要與我談政事?”
元賜嫻沉吟一下:“是,也不是。我想問問阿兄,是否希望我嫁給六皇子。”
“阿兄上回便與你講過,皇家的門不可隨意進。至於我方才與你阿嫂說的,你也該聽見了。”
她點點頭:“阿嫂興許聽不明白,但我懂了。六皇子意欲娶我,是想你與阿爹站在他這邊,來日有需,可供他驅策。當然,這事對我元家一樣有好處。誰不想做從龍重臣,飛黃騰達?何況我嫁了六皇子,日後或許就是皇後了。”
她語出直接,叫元鈺不由一噎。
她繼續道:“阿兄就莫再瞞我了,我知這樁婚事是筆交易,也瞧得出來,你頗是贊賞看重六皇子,怕已與他有了不少私交。你興許也曾想過撮合我與六皇子,好說服阿爹支持站隊,可是?”
被當面拆穿隱秘心事實是尷尬,元鈺苦著臉道:“賜嫻,你莫怪阿兄。”
元賜嫻知他在京的難處,怎會怪他。要怪隻怪夢境吊人胃口,沒能一次將消息吐全,否則她也不會叫元家如眼下這般,落得個賊船易上不易下的局面。
她搖搖頭:“我不怪阿兄,隻問一句,倘使我不願嫁給六皇子,阿兄可會逼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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